潮新闻客户端 顾宇龙
从来没见老高哭过、悲伤过,直到老高去世前两天去看他时,那两滴挂在眼角的晶莹泪花,深深撞击到了我的心!
7月25日那天,听说老高情况不好,我们去看他,那几天,天气阴晴不定,快到医院的时候,突然又是骤雨,似乎预示着什么!走进病房,老高似乎是酣睡,又似乎是昏迷状态,他的妻子和儿子在一旁陪伴。和他夫人谈了没多久,他似乎在痛苦中惊醒过来,无力地看看我们,说不出一句话。他是真的累了,连看我们的目光都没能坚持多久,又无力地闭上眼睛……
他的夫人在他耳边大声问着他此刻的感受、要不要喝点水?他的儿子握住他的手,不发一言,于是他又睁开眼睛,我看到两颗泪水从他眼角滑落!
以前从来没见过他哭过,连难过的表情都未曾见过,他给人的印象永远是自信满满的笑容!在他被查出绝症的那段时期,有一次他缺席协会的工作会议,我电话询问他情况,他只是轻瞄淡写嘿嘿了一句“查个身体查出麻烦来了”。后来经过多次高密度靶向化疗,他一下子瘦了很多,我们很关心他的健康,他却毫不在乎宽慰我们“放心吧!朋友介绍医院副院长亲自给我制定治疗方案,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”!他的乐观,完全震撼了我!而时隔不长,这次见面,却已经气若游丝了!他的夫人告诉我们,老高太重面子太讲义气,别人推荐更有经验的医院,他坚决不愿意转院,也不愿意改变治疗方案,因为他怕伤了医院副院长的自尊!如此这般坚持,导致后面一次治疗方案失策,令他健康状态急转直下!前两天,夫人问他,你后悔坚持在这家医院治疗吗?他沉默无语点了点头,但为时已晚!
展开剩余69%病房里,看着脸色苍白的老高,种种回忆点点滴滴。今年年初,还和另一位朋友邀请他去海宁皮革城买衣服,那时候还尚能走动,只是不时要去厕所,许久才能出来,但为了不扫兴,他对自己的病情坚口不提。今年五月上旬某天下午,他突然电话说想来我办公室坐坐,因为得知我马上要随团去欧洲旅行两周,他来了后,送我一包红茶,畅谈甚欢,晚餐我请他楼下特色鱼馆吃饭,他的胃口已经不佳;晚餐结束后,惆怅别离……现在回想,莫非他有预感,怕今后不能再如今天这样来去自由?
那天离开医院后,眼前一直重映着两颗泪水从他眼角滑落的画面!也许他是知道,我们一起看忘他,意味着自己时日无多?也许也是天意,时隔一天,也就是27号上午,噩耗传来,老高已经撒手人寰!
情不自禁就想写点纪念建法的文字,也许是怕斯人远去,会带走我的记忆!建法为人坦诚,毫无城府,碰到自己的强项自然成竹在胸,也从不掩饰自己的无知,任何意见观点从来就是想到就说,口无遮拦,正因为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简单透明,才有了极好的人缘,酒桌文化就是最好的体现:任何一次饭局,只要他不在场,就会有人记挂他!而他的朋友,也似乎遍及杭州的各个角落!酒桌上提到任何一个有点头脸的人物,似乎他也都能从微信通讯录里找到!有他的饭局,就是他的主场,但他爱酒却不懂酒,爱拼酒却不知深浅,因此往往最后把自己灌倒,喝酒喝到失忆是常有的事!建法那种舍命相陪、宁伤身体不伤感情的个性,往往成为脍炙人口的佳话,会流传很久很久。由于他爱交朋友,饭局就多,他爱请客,也爱被人请,酒桌上有他就热闹!
世上的朋友有很多种,有的是朋比为奸,有的沆瀣一气,有的臭味相投,我与建法的交往纯属君子之交淡如水,没有虚情假意,但彼此能心领神会,虽然三观会略有差异、意见时常相左,但彼此都能理解,绝不会抗拒和抵制!虽非绝对知己,但也是朋友中为数不多、时常能放肆互发一下美女小视频的那类,没有带着假面具的矜持,只有人性的真实,不会顾忌小小放肆会有损自己形象,正因如此,失去这样一位坦诚的朋友,尤为令我感觉痛心!
建法酷爱收藏,毕其一生,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不断买老东西,无论值钱与否,只要自己看着喜欢,他就永不停歇买买买,哪怕是在自己经济最为窘迫的时刻,也不曾停手,只感叹钱不够用!这充分体现出一个职业收藏家的执着和沉迷!由于他家住笕桥,从小目睹军用机场战鹰起降,对空军产生深厚感情,所以空军部队的历任首长,都是他的坐上宾,他也时常以此为荣!所以,后来主题收藏航校遗物和创办航校抗战纪念馆也是顺利成章之事,随着投入越来越大,社会反响也越来越大,他获得的社会荣誉也如天女散花,这更加大了他的压力,并转化为更强的动力。虽然他一直入不敷出在从事这项事业,不仅是财力,还是精力,都处于高负荷运转状态!他的不服输和极为要强、渴望得到社会承认的性格,也在一点点销蚀着他的健康!他常挂嘴边的一句口头禅就是“吃力啦”!在他担任浙江省收藏协会秘书长职务后,日常工作的琐事更加剧了他的工作量,偏偏他的热情又不允许自己偷懒!在创建了笕桥航校抗战纪念馆后,他又想筹办“民俗文化纪念馆”和“新中国铁路文化纪念馆”,因为他的藏品实在太丰富,他又实在不想继续压在箱底里!所以他一天到晚发愁场地问题、发愁经费问题!
写到这里,我突然对他的眼泪有了新的领悟,他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,他的家庭美满,他的孩子也已经成人,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,他庶几没有牵挂,而他最难以割舍的是他的藏品、他的纪念馆,那是承载着他一辈子的希望和梦想,如今还没有归宿,场馆因为归属和租金悬而未决,海量藏品还没有最终的归宿……这一切,对于一个职业收藏家来说怎能轻易割舍?他的眼泪,他的难过,也许就来源于此吧!
生命就是一场奇妙的旅行,有的刚刚上车,有的匆忙到站!倏忽间,一个鲜活的生命已经离开这个世界,他的音容依然历历在目,微信里还留着他的文字和语音,但世间已经再无此人,想到从此天各一方,不禁心生悲凉。释加牟尼佛早在成佛前就感叹生命的无常,感慨人世间的生老病死之苦,唯有放下和舍得来了脱生死疲劳,但这几年目睹太多的至亲和朋友离世,难免悲戚丛生,人生不易,唯有珍惜眼前人,过好属于自己的每一天,才不负故人、不负自己,度过人世间的每一天快意人生!
老高 图片由高建法先生的家人提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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